1462 年的深秋，紫禁城东宫的暖阁里水汽氤氲。
15 岁的朱见深泡在雕花浴桶里，指尖划过水面。铜镜里映出他单薄却已显轮廓的少年身影，只是眉宇间总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绪。
门帘被轻轻掀开，带着一身寒气的万贞儿端着铜盆走进来。她呵出的白气与浴桶里的蒸汽撞在一起，瞬间散成雾。
“殿下，水该添些凉的了。”32 岁的万贞儿声音温软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。
朱见深猛地抓住她的手腕，掌心的烫意烫得她一颤。
“乳母陪我一起洗吧。” 少年的声音发紧，带着孤注一掷的执拗。
万贞儿的脸 “腾” 地红了。她低头看着自己被浸湿的袖口，那里还沾着早上给太子剥栗子时蹭的糖渍。
这不是普通的乳娘与皇子。
展开剩余82%万贞儿四岁进宫时，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。正统十四年的宫变，让两岁的朱见深成了风雨飘摇的太子。
叔叔朱祁钰登基那天，是万贞儿抱着吓得发抖的小太子，躲在御花园假山后。她把自己的棉袄裹在他身上，用体温焐热他冰凉的手脚。
“殿下别怕，有贞儿在。” 这句话，她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重复。
朱见深的童年，是在无休止的废立风波里度过的。被废黜太子之位的三年，他住过冷宫，吃过馊饭，身边唯一不变的，就是万贞儿的身影。
她教他识字，替他挡过太监的巴掌，甚至在他出天花时，三天三夜不合眼地守着。
有次小太子饿极了，她偷偷把自己的月钱换成馒头，塞给他时笑得眼睛弯成月牙：“殿下快吃，贞儿不饿。”
朱见深啃着馒头，看见她偷偷咽口水的样子，突然觉得喉咙发紧。
浴桶里的水渐渐凉了。
万贞儿想抽回手，却被朱见深抓得更紧。少年的指节泛白，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“他们都说我是傀儡，连父皇都觉得我担不起江山。” 朱见深的声音发闷，“只有在你身边，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人。”
万贞儿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。她想起昨天在御膳房听到的闲话，说太后正物色名门闺秀给太子做妃嫔。
她一个年过三十的宫女，哪有资格争？可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的少年，她狠不下心拒绝。
水汽模糊了铜镜里的人影。万贞儿缓缓解开腰间的绦带，粗布宫装滑落在地，露出背上几道浅浅的疤痕 —— 那是当年为保护太子被恶犬咬伤的印记。
朱见深的呼吸骤然变重。他第一次发现，乳母的肩膀虽不宽阔，却比宫里所有绣着龙凤的屏风都让他安心。
这一夜之后，东宫的烛火总亮到天明。
太监们发现，太子读书时，万贞儿会坐在旁边做针线；太子练字时，她会先把毛笔在温水里泡软。
有老臣上奏，说万氏 “惑主”，朱祁镇只是叹气：“让他去吧，这孩子苦了太久。”
1464 年，朱见深登基，年号成化。
他做的第一件事，就是想封万贞儿为后。朝堂炸开了锅，礼部尚书捧着祖制哭谏：“陛下，她是宫女，还大您十七岁啊！”
万贞儿跪在地上，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：“臣妾愿为贵妃，辅佐皇后打理六宫。”
朱见深盯着她鬓角新生的白发，最终妥协了。但他下了道离谱的旨：万贵妃的服饰用度，等同于皇后。
新皇后吴氏年轻气盛，看不惯一个老宫女独得恩宠。她趁朱见深不在，让人打了万贞儿三十杖。
消息传到养心殿时，朱见深正在批阅奏折。他猛地把朱笔摔在地上，墨水溅了龙袍也不顾。
“废后！” 两个字砸得满朝文武心惊胆战。册立刚一个月的吴皇后，就因为打了万贞儿，成了明朝最短命的皇后。
朝臣们终于明白，这个女人在皇帝心里的分量。
万贞儿三十五岁那年，生下皇长子。朱见深抱着襁褓里的婴儿，笑得像个孩子。他大赦天下，还亲自给孩子换尿布。
可没等过周岁，孩子就夭折了。
万贞儿抱着冰冷的小身体，三天三夜没合眼。朱见深守在她身边，一遍遍地说：“没关系，我们还会有孩子的。”
但他知道，万贞儿再也回不去了。
失去孩子的万贵妃，变得越来越偏执。她见不得后宫任何女人怀孕，一旦发现，不是下药就是动刑。
有次一个宫女怀了孕，万贞儿派太监去赐毒酒。朱见深得知后，疯了似的追到宫门口，从太监手里抢下酒杯，仰头喝了下去。
“谁敢动朕的孩子，先动朕！” 他红着眼吼道，怀里还紧紧护着那个吓傻的宫女。
可对万贞儿，他始终狠不下心。
万贞儿五十七岁那年冬天，在花园里摔了一跤。朱见深正在朝堂上，听说后立刻跑回仁寿宫，连龙靴跑掉了一只都没察觉。
他跪在床前，握着她枯瘦的手：“贞儿，等你好起来，朕带你回东宫看看，还记得吗？你陪朕洗过澡的那个暖阁……”
万贞儿笑了，气若游丝：“殿下…… 要做个好皇帝啊……”
她走的那天，朱见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砸碎了所有东西。他哭着喊：“你走了，朕怎么办？”
三个月后，形容枯槁的成化帝追随而去。
史官在《明史》里写下：“帝每游幸，妃戎服前驱。” 说的是万贞儿总穿着军装，像保镖一样护着皇帝。
没人知道，那身军装里藏着多少风雨。
东宫暖阁的浴桶早就朽了，但那段跨越十七岁的羁绊，却在史书里留下了最离奇的一笔。
有人骂万贞儿祸乱宫闱，有人叹朱见深昏聩痴情。
可在当年那个水汽氤氲的午后，或许只是一个缺爱的少年，抓住了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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